走出陰霾廖啟智和陳敏兒兩人的幼子諾諾在2003年不幸患上血癌,在2006年離世,對二人做成鉅大打擊,兩夫婦如何面對困難,如何相互扶持,走出逆境?在一篇訪問中,兩人和大家分享。 【明報週刊】 剖白陪伴兒子抗癌感受 陳敏兒抑鬱症曾想死 廖啟智兼數職險崩潰 (2006年7月13日) 致電陳敏兒相約訪問時,內心有點忐忑,因為要她回憶諾諾治療期間的心情及剖白諾諾離開後感受,對於一般的父母來說,並非易事,不過事實卻令人意外,她爽快地一口答應。 敏兒和智叔帶同二子廖文信來到餐廳,原來下午要出席文信的學校活動﹔過去三年,因為父母全心全意照顧患病的諾諾,根本抽不出時間出席大兒子文哲及二兒子文信的家長活動,每次他們也像「孤兒」。敏兒說﹕「我一向是全職家庭主婦,對於兒子的功課跟得非常貼,但諾諾患病後,兩位哥哥的家長日及學校活動,我完全是no show,這三年對兩位哥哥來說,父母的關心是真空期,所以現在我會盡量補償,學校的所有活動,我幾乎都會參加。」 智叔說,六月十四日是文諾的六歲生日,十八日是父親節,雖然一家人在一起,但感覺不同了,他說﹕「今年父親節都開心,因為教會舉行三、四千人的佈道會,許多人因為諾諾而相信主耶穌,諾諾好像變了主角,我們一家五口一起出席,雖然收不到諾諾的禮物,但諾諾送了這份禮物給大家(佈道會),我都有份。」 至於剛剛過去的諾諾生日,智叔如去年一樣,買了蛋糕回家與家人慶祝,一向愛吹蠟燭的諾諾已經不在,二哥文信便問父親﹕「誰負責吹蠟燭﹖」大家靜默一會,文信便說﹕「我有辦法。」原來當眾人唱完生日歌後,他便開動風扇吹蠟燭,文信的方法,果然有效,一家人笑作一團,歡笑聲充滿廖家。 生命添色彩智叔提起諾諾時,嘴角總是帶?微笑,沒有流露半點悲傷,即使回憶過往三年的經歷,依然微笑地說﹕「那段時間,心情起伏好大,有喜有悲,有憂慮有盼望,與他相處的三年,令我們的關係更加親密,看?他接受六次電療及化療,徹底明白他的傷痛,知道過程不易捱,我感覺到是他帶領?我成長,因為沒有他的治療過程,我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追求安逸的生活、與世無爭,認為生活不需要經歷,簡單是福﹔諾諾的經歷,加速了我成長,令我明白生命的脆弱,以往常強調個人奮鬥及個人成就,以為生命可以由自己掌握,現在我才發覺,人能掌握的東西其實非常渺小,如果沒有諾諾,我不能認識這些。」 智叔承認昔日的家庭生活,非常封閉,兩夫妻甚少同時接受訪問,不過現在已變得豁達,他笑說﹕「要多謝諾諾,他的離開令我的生命添上色彩,不再單調。」 夫妻相配合雖然智叔現在已接受諾諾離開的事實,人生觀亦因他改變,不過,笑容的背後,卻包含了幾多傷心與沮喪,「今年二月廿一日,知道諾諾已沒有希望,進入人生倒數階段時,是我心情及信心最差的日子,情緒好低落,我根本不願與人分享及說話。」一直坐在智叔身旁的敏兒也插口說﹕「我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他這樣低落,他可以全日都不出聲,只坐在一角思想,突然又會長嗟短嘆,即使說話也好晦氣,例如會說『都好,諾諾離開,返天堂不用受苦。』我真是非常擔心,當時諾諾仍未離開,怕他真的走時,父親(廖啟智)不能接受,沒有能力站起來。」 精神陷崩潰要重新振作,夫婦二人的溝通與關懷最重要,不過,智叔說,在這艱難的歲月,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溝通,更何況是互相關懷,雖然知道這是不健康,但真的沒辦法,好無奈,因為大家的焦點都放在諾諾身上,那時幸好有一班朋友在他們身邊支持。 敏兒說,在兒子的安息禮中,她的堅強表現令朋友好擔心,怕她不懂釋放內心的苦,過分忍受悲痛,心理上得不到平衡會影響身體,其實這一切,她都不是死頂,因為她的哀傷期過去了,她說﹕「去年五月諾諾復發時,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陷入崩潰的狀況,當時我的工作好單一,只需要在醫院陪伴諾諾,但每一天,我到了醫院時,就會不由自主想睡覺,我好想逃避,到九月時,情況更壞,每早回醫院安頓諾諾後,一個人吃早餐時,腦海便會出現想死的念頭,當時我知道自己患了抑鬱症,因為自從做了母親後,我常常看心理學書及聽心理學講座,對抑鬱症有點認識,那時我知道自己已有徵狀,但沒有辦法,丈夫看見我這樣子,也無能為力,好無奈,唯有照顧諾諾之餘,也要照顧我,我感覺到他好可憐,但我沒法替他分憂﹔當朋友來探我時,我不想說話,不接受他們的安慰,但他們對我不離不棄,即使我一言不發,他們也靜靜坐在我身邊陪我,在心靈上支持我,這情況維持了數個月,期間我沒有時間接受治療,自己亦走不出這困局,不過朋友無私的幫助,令我可以走出這死衚衕。」時間是治療的良藥,雖然敏兒沒看過心理醫生,但現在所有抑鬱症的徵狀已經沒有出現。 不稱職母親敏兒直指過往三年,丈夫除了是一家之主,賺錢餬口,還要身兼數職,如接送兩位哥哥返學,每天拿膳食到醫院給諾諾、應付傳媒等等,丈夫在心理及體力上的疲倦,她是知道的,不過她心中最內疚及覺得虧欠的,是諾諾的兩位哥哥,她說﹕「內疚及虧欠也是令我抑鬱症愈來愈嚴重的原因,因為當時人在醫院,心卻在家,掛念兩位哥哥,加上沒有理會他們的功課,自責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因為諾諾未患病時,我們的家庭生活好豐富,一家五口常常外出玩,當諾諾病後,我的感覺是兩位哥哥在一夜間變成孤兒,他們原本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突然要變得獨立,我分身乏術,什麼也不能做,內心非常不平衡,這是我最脆弱的時候,故此在安息禮上表現的堅強,只是外界看不見我脆弱的一面。」 哥哥提早成長敏兒的抑鬱症變得嚴重,除了是自責外,另一原因是兩位哥哥呷醋,在場的文信說﹕「沒有呷醋,現在都有掛念諾諾。」但敏兒說﹕「小朋友怎會沒有呷醋﹖兩位哥哥與父母的關係,因諾諾患病而被剝奪,他們有時會『翻臉』,會投訴說『有病大曬呀﹗』,他們都是被環境迫?成長,如長子文哲在四年級(兩年前)放學時,便要獨自乘地下鐵回家,我一直希望在他中學時才讓他獨自放學。」 幸好兩位哥哥的呷醋只出現在諾諾患病的初期,智叔說﹕「哥哥看見諾諾接受化療後,樣子出現變化及脫髮,已不用我們多解釋,哥哥知諾諾辛苦,所以他們在後期已學懂忍讓。」 一直跟丈夫並肩作戰的敏兒,深深體會患難見真情這五個字,「這樣形容雖然是古老一點,但我們是互相珍惜對方,有真情,老實說,那段期間大家都承受壓力,有一個心理學家的朋友甚至早已提醒我們,不要看輕家中有長期病患者的危機,因為會影響婚姻,所以我們會分清楚壓力及問題的源頭,我們明白不是感情出現問題,而是環境造成壓力,形成磨擦,要針對事不針對人,幸好得到身邊的朋友及教友幫助,如教友帶兩位哥哥去玩,照顧他們的功課,令我們經歷患難見真情及人間有情,有些人雖然並非基督徒也為我們祈禱,是愛的流露,是一種福氣。」 為瑣事分歧面對壓力,自然心浮氣躁,夫婦有時為了瑣事而意見分歧,智叔說﹕「諾諾接受化療後口味完全不同,母親想他食得健康,不過諾諾愛吃糯米雞、蛋撻,熱氣及香口的食物,我買完一個又出去買,他吃了兩啖便不要,在這過程中,與母親的意見便不同。」 面對意見分歧,夫婦竟然沒有傾談解決,敏兒說﹕「大家都有發脾氣的時候,甚至向諾諾發脾氣,但事後會非常內疚,漸漸明白我們也是普通人,明白人是有極限的,愛心及忍耐都是有限公司,有限額的……這三年真的不易過,每天要承受這些壓力,但沒時間溝通,大家內心是明白的,知道根本不健康,每一天都好艱難地過。」智叔也說﹕「我們的磨擦是基於諾諾,大家都會包容,看見諾諾的樣子時,其他事也不重要﹗」 智叔一家因為諾諾的患病及離開,由封閉走向開放,由執?變為豁達,智叔及敏兒的生命也重現方向感,原來二子文信是幕後功臣,因為當諾諾病逝後,智叔及敏兒用了不少時間輔導兩位哥哥,向他們解釋諾諾去了天堂,那裏的環境是怎樣,諾諾在天堂不會受苦,希望緩和他們的情緒,不過文信竟對母親說﹕「天堂那麼好,為何我們一家人不去,我們死了便可與諾諾一起﹖」 文信的率性及敢言,給了母親一個反思的機會,她說﹕「文信令我反思人生的意義,為何要留在世上﹖於是我便明白人在世不是為自己,變得更有使命感,以前只努力建立自己的家庭,不理外界的事,現在便不同,希望幫助別人,將眼光放遠一點。」 智叔一家在八月將往加拿大出席分享的佈道會,希望將祝福帶給其他人,敏兒笑說﹕「父親(智叔)常說是一家五口去加拿大,因為諾諾永遠在我們心中。」 「我們滿足地微笑」陳敏兒口中的使命感,就是想透過諾諾的一生,給大家祝福。 所以他們製作了《小麥子》,讓大家分享這個不一樣的生命見證。在《小麥子》中,除了輯錄兒子諾諾的安息禮外,作為基督徒的智叔及敏兒,雖然飽受愛兒離逝的哀痛,但他們想將這件別人看來是咒詛的事情變為祝福,因此他們親自執筆,道出對愛子短短五年人生的真情感受,在文章裏,一筆一字也充滿父母對兒子的愛,尤其是在每一頁的結尾,均用了「我們滿足地微笑」一句作結束,確實用心良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