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話題

皇都戲院

把世界帶進香港的歐德禮

跨界奇人歐德禮

談皇都歷史,必須先談它的傳奇創辦人歐德禮。

說他是「跨界奇人」一點也不誇張,他跨越的不只是不同業界,更是不同國界。1896年3月18日生於開羅,原名 Harry Obadofsky,父母為俄羅斯猶太人。他在上海聖芳濟書院畢業、在長崎開始職業踢躂舞者生涯、移居美國後又隨美軍到法國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

1921年,才二十五歲的歐德禮移居香港,改姓氏為 Odell,同年與來自珠寶世家的 Sophie Weill 結婚。從事貿易工作不久後轉戰證券界當上股票經紀,闖出了名堂。1941年,身為義勇軍成員的歐德禮參與香港保衛戰,戰鬥期間受傷被日軍俘虜。香港重光後歐德禮成立了萬國影業公司 (International Films Ltd.),從事電影發行。1951年,萬國影業開始興建璇宮戲院,那一年歐德禮五十五歲,居港剛滿三十年。

璇宮戲院於1952年12月11日開幕。才一個月歐德禮已安排了第一場古典音樂會在璇宮舉行,那是來自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美國女高音 Helen Traubel 的獨唱會。隨後五年,一系列古典音樂界天皇巨星居然輪流登陸這個東方小城市,踏上璇宮舞台。這些名字對今天的樂迷來說依然如雷貫耳,知道他們曾訪香江想必大感驚訝。而香港管弦樂團前身中英管弦樂團整個1954–55樂季,都在璇宮上演。

在1956年的一篇訪問中,已貴為城中最重要古典音樂會搞手 (impresario) 的歐德禮向《華僑日報》的記者說道,他與古典音樂的緣份僅始於六年前:「那時我還不懂欣賞音樂,平常也很少有聽音樂的時候。可是有一次,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聽到了非常美妙的古典音樂,不禁深受感動。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知道美妙音樂的偉大和感人之深。所以我在這幾年內連續介紹了許多世界有名的音樂家來香港」。也就是說,1952年他決定要跨入演出搞手行業時,只不過是一個接觸了古典音樂兩年多的「初哥」。

是甚麼驅使這位「初哥」寧願蝕本也堅持邀請頂尖古典音樂藝人及藝團訪港?他在同一訪問說:「那些懂得欣賞的人,自然會聞風而至。可是我的願望就是想那些和我從前一樣不喜歡音樂的人也來聽聽,這樣就可以引起他們對音樂的興趣,不至辜負了這世界上最美妙而又最動人的偉大藝術了。」這樣的想法,跟韓國鋼琴家白建宇對台灣樂評人焦元溥所說「要推廣一門藝術,不就應該拿出最好的作品與最好的表現?一旦被最好的東西打動,那個感動才會真實深刻,也才能讓人有動力繼續探索這門藝術」不是同出一轍嗎?

因著當初的感動,歐德禮立下宏願要把世界最好的音樂家帶來香港,讓更多香港人見識古典音樂之美。儘管在1957年璇宮戲院易手至 Hong Kong Enterprise Ltd. 旗下,這無阻他繼續追夢。他一直堅持邀請巨星來港演出,1963年更將萬國影業擴大股本並改名「歐德禮娛樂有限公司」,讓公司打正旗號發行電影與主辦演出雙線發展。作為社會名流及扶輪社社員,他不斷借各大演講及致辭場合宣揚聆聽古典音樂的美好,設立音樂相關獎學金,更創辦了一本名為《Showbox》的免費演藝通訊 (後改為收費)。六十年代推波助瀾成功令政府興建香港大會堂後,為了督促政府繼續興建場地,他甚至參選1969年的市政局選舉,可惜在十人爭五個議席下最終得票第六出局。

為了推廣心愛的古典音樂,已經一把年紀的歐德禮可謂扭盡六壬。

過去:璇宮威名才是皇都價值

在我眼中 — — 相信同樣在音樂家、音樂學者及音樂愛好者眼中 — — 皇都戲院的歷史價值在於其前身璇宮戲院曾是二十世紀中葉香港主要音樂表演場地,也一度是歐德禮向香港人推廣古典音樂的要塞,這一點比起戲院的建築特色以至跟香港電影發展的關連來得重要千萬倍。

古諮會委員丁新豹在12月8日的會議上回應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歷史建築組館長伍志和指皇都戲院僅是「地區性戲院」的時候指出,作為演藝場所,在香港大會堂出現之前它是一個很重要的表演場地,「影響應為全港性」。以演藝場地看待,將之放在香港表演藝術史的語境,才是面對皇都戲院的應有歷史視角。

歐德禮掌管璇宮五年間,其影響力豈只是全港性,更是全球性。

在香港未有音樂廳的日子,歐德禮以璇宮戲院作基地,讓戰後香港古典音樂舞台不致寂靜無聲。當世界知名古典藝人諸如英國作曲家兼鋼琴家Benjamin Britten 與拍檔男高音歌唱家 Peter Pears、美國小提琴家 Isaac Stern、英國鋼琴家 Solomon、法國大提琴家 Pierre Fournier 等輪流來港獻藝,說歐德禮靠璇宮戲院將香港的名字銘刻在國際古典樂壇的版圖上也絕不為過:試想想,研究 Britten 或 Pears 的學者或樂迷讀過《The Travel Diaries of Peter Pears, 1936–1978》,來到香港的話豈會不想看看 Pears 筆下的「Empire Theatre」是何模樣?

而我還未詳列歐德禮在璇宮戲院主辦的爵士樂 (如Benny Goodman)、話劇 (如莎劇巨匠 Lewis Casson 與 Sybile Thorndike 伉儷) 及舞蹈 (如 Katherine Dunham Company) 的演出呢,璇宮戲院根本就是「民間大會堂」!就算1957年出售璇宮戲院後歐德禮多在香港大學陸佑堂舉行音樂會,他仍有租用皇都戲院,例如1959年維也納兒童合唱團的香港首演。

在2016年6月1日香港電台《早辰.早晨》節目中,古物古蹟辧事處歷史建築評審小組成員蕭國健質疑:「假若漢墓值五分,清代最多四分,咁皇都幾多分?」又舉油麻地戲院都只有二級歷史建築作例子,以證皇都戲院僅值三級。可是,他似乎忘記了比皇都戲院年輕十年的香港大會堂早在2009年已位列一級 — — 要審視皇都戲院的歷史意義,應從其早年香港演藝場地身份作切入點,比照對象應是香港大會堂而絕非活化後才成為表演場地的油麻地戲院。而璇宮戲院作為演藝舞台的耀眼往績,絕不遜於後來者香港大會堂。

而這兩個場地,均由歐德禮催生,也先後成為他推廣古典音樂的主場。

1971年6月,歐德禮娛樂公司被一家英資公司收購過半股權而遭吞併,七十五歲的歐德禮終於退下火線。1975年12月18日,歐德禮在銅鑼灣一家酒店內跌倒,送往嘉諾撒醫院後搶救無效,延至19日不治,享年七十九歲。後葬於山光道猶太墳場。


 
越是翻看資料,越是覺得我們香港人對歐德禮有所虧欠。這位縱橫亞非歐美四大洲的遊子,最終選擇了在香港落地生根。戰爭時他拿起槍枝保衛香港,和平時他傾盡家財讓香港人見識國際級音樂家的技藝。可是在世時香港人沒有用票房收益報答他,過身後香港人索性遺忘他。最可悲的是他生前一直關心演出場地不足問題,同樣問題在他死後超過四十年卻是愈演愈烈。
 
讓皇都戲院改建成一流音樂廳,延續他推廣音樂的夢想,就是對他最好的紀念。要不要喚作「歐德禮音樂廳」都不重要,他要的不是我們向他歌功頌德,他要的是讓我們聽到美妙的音樂,讓我們愛上古典音樂。
 
這個單純的願望,就是歐德禮的音樂夢。

附錄:曾於璇宮戲院登台之外國音樂名家

1953年:
Helen Traubel (女高音)
Louis Kentner (鋼琴)
Isaac Stern (小提琴) 與 Alexander Zakin (鋼琴)
Solomon (鋼琴)
José Iturbi (鋼琴)
 
1954年:
Cor de Groot (鋼琴)
Jan Smeterlin (鋼琴)
Pierre Fournier (大提琴)
 
1955年:
Julius Katchen (鋼琴)
Larry Adler (口琴)
 
1956年:
Louis Kentner (鋼琴)
Peter Pears (男高音) 與 Benjamin Britten (鋼琴)
Gregor Piatigorsky (大提琴) 與 Ralph Berkowitz (鋼琴)
高野耀子 (鋼琴)
 
1957年:
Benny Goodman (單簧管)
Eleanor Steber (女高音) 與 Edwin Biltcliffe (鋼琴)
Richard Tucker (男高音) 與 Erwin Jospe (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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